凌晨3点多，江西上饶，城市还在沉睡，路上行人寥寥，四周寂静无声。胡同里亮起了一盏灯。三位00后脑瘫少年揉着惺忪的睡眼，互相叫着起床。他们要在半小时内洗漱完，并准备好出摊用的东西。
4点整，邻居家的鸡开始打鸣，他们已经到了胡同口。小寒蹬着一辆老旧的三轮车载着小琪，行动最困难的小龙坐着电动轮椅。从家到农贸市场近两公里，加上等红绿灯的时间，他们用了近一小时。
三名少年凌晨去农贸市场的路上。
路上谁的速度慢一点，他们会等等对方。遇到上坡处，小琪缓缓下车，帮小龙推一把轮椅上去；一道栏杆横在地上挡住了去路，小寒先将三轮车上的大蒜搬出，再和小琪一起把车抬过去。
这样互助是三人的常态。他们去年9月相识，今年2月从各自家里搬出去，开始了合租生活，先是摆摊擦鞋，后来卖大蒜，靠自己的双手挣得了人生中第一份稳定收入。虽然不多，他们却乐在其中。这份生计给足了他们底气，也让他们活得踏实。“身板都挺直了。”小龙说。
偶然间相识，一拍即合
三人都是先天性脑瘫，平衡能力弱，走路不稳，行动不便。
23岁的小寒是肢体一级残疾，发音吐字有些不清、语速较慢，手指也不灵活。20岁的小琪和24岁的小龙是二级残疾，小琪的双腿无力，不能久站，上楼梯易摔倒；小龙的双腿没有知觉，悬空站立最多一分钟，走路要拄拐杖，远距离出行需靠轮椅。
之前，他们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，各自短暂摆过摊。小龙卖过气球和水果，小琪卖过面包，小寒卖过一个月的瓜子、花生等干货。当时，小寒和小琪都感到自卑，“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”。
直到去年9月，在当地残联组织的一场活动上，外向的小龙发现，有两个男孩跟他年龄相仿，便加了微信，三人逐渐熟络起来。当时，小龙还在一个人摆摊卖气球，“觉得有点力不从心”，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小寒和小琪，三人一拍即合，决心一起摆摊。
这时小寒提议，不如大家住在一起，省去来回奔波的麻烦。在征得家人的同意后，他们在距离菜市场不远处租了房子，今年2月开始了合租生活。
房租每月300元，加上水电费、买菜钱、药费等开支，他们都平摊。此外，来自外界的帮助，让他们节省了部分生活开支。
平日里，街道办人员定期来看望，近期送来了纯牛奶、绿豆和食用油。三人申请了低保和残疾补贴，每月定期发放的补助也能减轻负担。当地政府还给小寒和小琪安排了免费护理服务（理发、剪指甲等），经常给三人发放一些物资，也安排了环卫工人上门打扫。前不久，社区人员为他们安排了固定摊位区域用于卖大蒜，并添置了一台电风扇放在厨房。
平时的吃穿用度，三人是能省则省。不过，他们并不吝啬给对方买好吃的。每次吵架后，如果小龙发现是自己的不对，就给小寒买他最爱的绿豆糕和沙琪玛哄他开心。小琪则记得，小龙喜欢吃香肠。
小寒的生日刚过去不久。那天他们买了49元的蛋糕来庆祝，这笔钱要卖一到两天的大蒜才能赚到。“这有什么不舍得的，他生活中帮了我很多。”小龙说。
小寒和小琪摆摊售卖大蒜。（社交平台截图）
凌晨摆摊，大方吆喝
卖大蒜是三人后来才开始的营生。
他们最初是摆摊擦鞋，每位顾客收取1元，同时也卖擦鞋剂。干一段时间后，天气炎热起来，生意越来越少。考虑到存放时间长，方便携带，他们改卖大蒜和生姜。
起初，他们进的大蒜是145元/袋的规格，但后来卖大蒜的越来越多，他们想从品质上取胜，创造竞争优势，便开始进160元/袋的规格。
摆摊的人增多，摊位也变得紧张。为争取到更好的位置，他们不得不早点动身。因此，他们形成了固定的起床时间。
记者探访的那天，凌晨3点半，三人便陆续起床，依次洗漱。最早洗漱完的小寒，将摆摊所用的物品一趟趟搬到三轮车上，40斤重的大蒜、电子秤、小板凳、零钱桶……接着帮小龙分装大蒜和生姜，其间小龙被生姜的重量带着往前摔了一下，而后面不改色地站起。有了此前多次摔倒的经历，他已经能做到不慌不忙。
收拾妥当后，小寒蹬着三轮车载着小琪，小龙坐上电动轮椅出门。约一小时后，他们抵达农贸市场。天还未亮，店铺陆续开门，行人渐渐增多，电动车、三轮车与大卡车填满了本不宽敞的路面，卤肉味和鱼腥味扑面而来。
小龙先到一家豆浆店买了早餐，并确定了三人分为两批摆摊的地点。他在豆浆店斜对面卖大蒜和生姜，小寒与小琪则在不到50米的位置卖大蒜。之所以分开卖，是为避免客源集中，抢了对方生意。
旁边摆摊的大多上了年纪，他们是年龄最小的。面对来来往往的陌生路人，起初会害羞的小寒，如今熟练地喊着“大蒜五元一斤”。
一位腿脚不便的老人从摊前经过时，小寒说，如果需要，可以免费送几头大蒜。平日里，面对讲价的顾客，他们也愿意给优惠，还把凳子给年长者坐；有2毛3毛的，他们会给顾客抹零。
在外摆摊，难免受到天气的影响。高温天气下，酷热难耐，他们不得不提前收摊。但最怕的还是下雨，即使提前查过天气预报，突如其来的雨滴，总比他们的收摊动作快很多。
大蒜被淋湿后，即使在晴天晒干，也会变得不新鲜，只能低价售卖，仍卖不出去的，只好送给愿意要的街坊邻居。自他们开始合租，邻居对他们格外关照。
从“避风港”出来后
独立生活以来，他们从单打独斗到互帮互助，从有些懒散变得肯吃苦、突破自我，这是视频拍摄者小余眼中，三位少年的变化。“从一开始的朋友到现在接近家人，他们互相照顾，像星星一样，发出的光是微弱的，但也是炽热的。”
三人中，小龙最为外向。在他的带动下，小寒从自卑变得开朗，小琪也从不爱讲话到渐渐打开心扉。在说说笑笑的日子里，他们会戏称对方“龙师傅”“寒师傅”。
三名少年在家门前灿烂微笑。
在彼此照耀的同时，合租的生活也帮助他们发挥出各自的优势，弥补对方的短板，让生活更加便利。
小龙说：“认识小寒和小琪后，我多了两双腿、两双手，变得更强大了。”他眼睛近视，每次起夜都需要小琪开灯；因行动困难，常请小寒帮忙搬运大蒜、分装生姜。而讲话不清的小寒，要靠小琪帮忙复述，小琪的双腿支撑力不足，要坐小寒骑的三轮车出行。小琪则负责烧饭，填饱三人的肚子。
“以前待在家总感觉身在避风港，现在搬出来生活，充满了机遇和挑战，才变得独立自主。”小龙感慨道。卖大蒜挣到第一笔钱后，他给父亲买了新皮鞋。
“年轻人能这样坚持做生意不容易，他们每次来，我经常给优惠或者多送点。”那天，他们买早餐的豆浆店，老板赵女士没有收他们的钱，她的丈夫还帮他们把大蒜抬到摊位附近。赵女士说，前不久，小龙到豆浆店吃早餐时不慎打破了碗，她坚持没让赔偿。
从熟人到陌生人，类似的支持在接续。小寒和小琪把摊位摆好后，一位在短视频中见过三人的居民笑着经过，为他们竖起了大拇指。
“如果要给钱，请给更需要的人”
三人摆摊的第一批大蒜，进货钱是由小余帮忙垫付的。“她是我们的贵人，提供启动资金，还帮助我们拍摄剪辑，非常辛苦。”小龙说。
同样是00后的小余，也是一位残疾人。两岁半时，她从一场液化气爆炸意外中幸存下来，但面部毁容、失去右手掌，肢体二级残疾。她做过无数次或大或小的植皮手术，直到成为今天她口中“最好看的样子”。
不过，脸部烧伤给她带来的心理影响，只在她本科毕业没找到理想工作时短暂出现过，“我当然不会觉得是我能力不行，可能是形象考虑。”如今，她走在街上，丝毫不惧怕别人的目光，也从未佩戴口罩试图遮挡，即便戴着帽子出门，也是为了固定在烧伤耳朵上挂不住的刘海。
因为这段经历，从小到大，小余受到了来自各方的帮助，国家发放的奖助学金和残疾人补贴、读书时期老师同学的善意、社会好心人的出手相助等。小余深感生活不易，对帮助过她的人们心怀感激，“这也是为什么我觉得这件事（拍摄、剪辑并发布视频）很有意义”。
她与三名少年相识于今年1月残联组织的活动上。当时，她正处于人生的低谷，得知三人在组队摆摊后，被他们的精神所鼓舞。再加上自己学广播电视编导专业，她主动提出免费帮三人拍视频，“希望把他们积极乐观的生活状态分享出去，激励到更多人，也帮助我们自己过好当下的每一天。”
今年3月至今，小余上传的视频记录了三名00后脑瘫少年的生活和创业日常。每条视频都会出现的，是三人灿烂的笑容。评论区，有人被他们的励志与坚强打动，有人受到激励不觉眼下的累与苦，有人关心他们的生活实际，也有不约而同的加油声。
对于极少数恶语相加，他们并不在意，反而坚信，“我们是在裂缝里也能开出花的人”。“裂缝”曾带给他们一些至暗时刻，但如今他们认为，“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，那就勇敢地面对它、接受它，把自己的路走好。”
为帮助他们更好地生活，有好心的网友想要捐款。“寄过来的物资会收的，但钱是一分没收”，他们一致觉得，“如果要给钱，请给更需要的人”。
有人建议直播带货或开设橱窗上架商品，他们认为，还需要再商量和学习，目前暂不确定，“就算不挣钱我们也愿意坚持下去，卖大蒜能攒到一点钱”。
如今，三名少年的自立自强事迹受到大量关注，这远在他们的意料之外。“一开始就是记录生活、充实自己，完全没想到我们的笑容会治愈这么多人，给这么多人激励。”小龙笑称，“我更喜欢平平淡淡的生活，我就想卖点蒜”。
他们摆摊挣钱，省吃俭用，为自己的日后生活与父母养老攒积蓄，“父母养我们小，我们以后也想给父母养老”。小龙想换个新轮椅，希望花在路上的时间能少些，“换个速度快点的，我可以多睡会儿或者干点事情”；等再攒够钱，他想去治疗双腿，如果能康复，出行也会更轻松。小琪想买一个轮椅牵引头，方便出行，去往更远的地方。
日后如有机会，小琪想回老家婺源看看，小龙想去长城和故宫，小寒想去北京看升国旗。他们感谢政府的帮助和社会的支持，“在有能力的情况下，我们也想尽微薄之力回馈家乡和社会”。
（文中小龙、小寒、小琪、小余为化名，赵女士为化姓）
来源：九派新闻，记者：胡冰月、李韵聪、乔彦杰，摄影：乔彦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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